天都囚狼
口舌之利逞一时,关清还非要争。
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言不合诉诸武力,萧回在旁偷窥,名为关清的少年并不差,可双拳难敌四手,围殴下他只能蜷在地上尽力护住身体。
时间开始变得难熬起来,萧回只能躲着旁观。
他没有理由冲出去救人,他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么些人,对方不一定愿意被他这个蛮人搭救,救下他之后,对他而言也不是好事,或许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糟糕。
踌躇犹豫之下,落日流淌入金色河面,院里一棵堪堪长出枝叶的梧桐树叶簌簌作响,蓝色山雀叫声空灵,雀鸟四散。
萧回从红柱后走出看向关清,衣衫上多了很多灰尘和脚印,头发丝凌乱,就这么直挺挺躺在地上,但应该没什么大碍。
听到脚步声后偏头看了眼,正瞧见那双湛蓝的眼睛,关清扯了扯嘴角,伤口刺痛,轻啧一声。
他当是那群人去而复返或是又来了位看他笑话的。
蛮人质子才是个笑话,关清见来人是他还讥诮地笑了笑,收敛笑意后又徒添悲戚,有些不公和愤恨竟然只能跟草原质子说。
“血脉是那么重要的东西,重要到足够决定将来所有吗?”
幸亏刚刚的人走了,不然这番话被听了去,他怕是还要挨顿打。
纸贵墨珍,只有上九流的上三流才能读书识字,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。
生来贱姓,出身苦寒,哪里还有将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机会?
草原有喝奶吃肉的贵血,中原有呼奴呵婢的贵人,血脉确实是这么重要的东西。
“虽然你母亲出身不好,可你要是不是关大人的儿子,也没机会在上林学宫被人欺负。这里是学宫,王子皇孙、世家权贵才能来的地方,你并不是贱血。”
关清嗤笑,“小质子,那你是贵血还是贱血?”
萧回答不上来,他身上流淌了两种血,哪一种都不能说是贵血。
关清翻身头枕胳膊翘起腿,龇牙咧嘴地冲他悄悄招手,余光望向四周,好似是怕被人听到似的。
萧回凑过去蹲下来想听他说什么,哪知这人一张花脸做戏般笑道:“叫你来你还真来,你是狗吗?”
朔北说人是狗不是在骂人,南梁不一样。小质子还不通民俗,但能从他的语调和神情中听出来。
他嘴笨得厉害,咬紧唇瓣一副委屈倔强但不说的神态。
“你的好日子要来了。”关清冷呵一声,到底是藏不住话。
“关大人,我爹,听他说,朝堂中有人提议让草原质子入上林学宫,好去去一身膻腥气和野蛮劲儿。”
萧回闻声擡起胳膊轻嗅,他怎么闻不到膻腥气?
关清要被他蠢笑了,哪里是真的有什么膻腥味,无非是一个贬没人的由头。
“应该是温大儒想让你过来,天底下只有他会想教好你个蛮子!”
温大儒,就是那个夸他是好孩子的人。
萧回羞着脸问道:“真的吗,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你不信我?”关清怒目圆睁,“我是外室子,因为偷听了这些话被他罚在院子里跪了三个时辰,你居然不信我!”
萧回赧然,这要是真的也挺好。
宫闱大内龙潭虎xue,学宫固然没那么好,想来有那个好心的温大儒和晏昭在,会比在宫中好很多。
一见小质子笑得这么开心,关清又看不惯了。
“朝堂上那些官员肯定会反对,学宫是为南梁培养良才美玉的地方,把你教成良才美玉了,回头吃亏的还是我们。”
关清泼他冷水,“所以不少人反对,怕你学会了我们的东西来欺压我们。你先别高兴,这件事能不能成还说不好。”
语罢他又觉得不太对,他和这小质子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,今日头一次遇见,他怎么就和这么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?
关清起身从头到脚打量他,弱不禁风不似书上说的草原蛮子,生得一副好样貌,白皙得跟抹了那女人用的脂膏一般,杏眼飞眉,有些女气,亏得一双好眸子,靛色清波平添悲悯与弱怜。
怜悯啊,说起来,他们两个也算同病相怜。
关清一手搂过萧回的肩膀,和他勾肩搭背好兄弟一般,趁他不注意之际,肘臂吃力,将他摔到地上。
这时节草皮已经起了一层浓绿,跌倒不怎么疼。
关清用了巧劲,萧回一时间没能爬起来,躺在地上看他仰天大笑远去,忍不住也笑了。
关大公子走得太快,正巧向着落日的方向去,走到树影下被浓绿吞没,猝不及防绊了一跤,差点磕到石头上,回头幽幽瞪着萧回。
春意正浓时,天都城最高处的名利场正在为蛮人质子可否入学宫吵作一团。
还是头一次备受关注,萧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却不能说他不想住崇文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