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谁不死
“朔北赤那部查干巴日被他们的大君斩首,赤那部牛羊粮草被各部分得,男子凡是比车轴高的都杀了,女子沦为奴婢,一个草原上威名赫赫的部族,短短一个冬日就消失了。”
景瑶和晏昭交换探听来的情报,她曾经或许有些小瞧阿木尔,但那毕竟是君王,与南梁皇帝并肩的君王。
“只是可怜那些无处可去的蛮人,偷摸着渡江,竟然想要南梁收留他们,唉。”
景瑶边说边看晏昭的神情,这是朔北大君的失策,逼着族人逃离故乡。
谁料晏昭竟神情淡淡地说:“朔北内战于我们而言是好事,袭击马阑勒时更容易得手。”
景瑶:“其实朔北的内战给了我们另一条路走,只要守好北阳关防线,决计不许朔北南下劫掠,逼迫他们内里争斗,逢冬灭一族,岂非再无后患?”
“朔北只有冬日粮草无以为继,否则他们曾经怎会夺我秦幽二州。”晏泽芳侧目,怪异于景瑶忘了这一茬。
景瑶耸肩无谓道:“玩笑话,不当真。”
晏昭伏案,继续处理军中事务,下派军令。
景瑶百无聊赖在他跟前踱步,忽而翻阅架上的书籍,忽而拽着壁上宝剑青色的剑坠。饮血的青锋,穗子上青色的丝线掺着褐红,她目光飘忽,回到晏泽芳的身上。
案上烛火暗,单披了件衣裳的年轻人右手笔墨不离,风透过帐子缝隙吹进来,烛焰晃动,他左手时不时放到唇边轻咳。
散发披衣,眼底乌青,鬓角已斑白。
景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掰着指头算,她二哥今年二十七,晏泽芳也才二十七岁,怎会鬓生白发?
景瑶随手拿起案牍上一本论疏,军中各大营的粮草、军配、死伤样样都记载详尽,还有一营中何人与何人寻衅滋事斗殴,违反军纪杖二十都要禀告到晏昭这里,等他亲自示下。
这些琐碎事务,景瑶那里也有,却不像他这样细致,悉以咨之。
“泽芳兄,这些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,你该顾及自己身体才对。”
“无碍。”晏昭搁笔饮了一口茶,问道:“北地一向干旱,雨水不沛,与南方耕种时令相近吗?”
“差不多,但比南方更晚一些。”景瑶擡手指了指天,“农桑都是看天时吃饭的,朔北要是能不看天吃饭,他们每年也不会饿死冻死那么多人了。”
“我这些天翻看军中士卒名册,自女帝授印于你,你将景氏先祖所创的灼墨军分化拆编入各大营,如今那些老将所剩好像不多了。”
景瑶负于身后的手攥成拳,虽不解其意,但晏泽芳该不会是想用这话来羞辱她。
“景将军,你既无意重建灼墨军,还请借我两千步兵,最好经验老道,悍不畏死,深入草原腹地,袭击马阑勒。”
“悍不畏死?沙场之上,虽说白骨成堆,可古今不畏死者有几人?”景瑶皱眉不赞同道:“这不好找。”
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再则,”晏昭将他抄录的一个名单给她,“这些曾是华光城旧籍的军户,仇视朔北,且多老病鳏孤,身如不系之舟。”
“所以你每日里忙活的就是这个,你所谓的绝朔北冬粮的把握就是拿人命来赌吗?”
景瑶低声切齿咬牙,“如果你早和我说,我就不会同意这个办法。”
晏昭沉静,回道:“所以我现在才和你说。”
景瑶喉头艰涩,沉寂半晌问:“这两千人奔着丧命去的,谁来领军?”
晏昭答:“我。”
“你不想活了?”
“人谁不死。”
“所以你不想活了,要拖两千人陪你一起下黄泉?”景瑶怒极反笑:“多可笑啊晏泽芳,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,还装得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,所有人都被你骗了!”
晏昭脸色发白,翕动嘴唇似乎要解释,又像是被她这番话戳中了心窝子,咽下苦涩什么都没有说。
要怎么反驳,难道说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吗?亦或者,是为了杀更多的人。
“我听闻郑大人在训军马。”
景瑶木着脸下达军令,“军中一切调度听从晏大人号令,你只说要多少人马,用多少时日,何时动身。”
“五月,六月是朔北收获的季节,去得早不如赶得巧。”
惠风和煦,万里无云,飞燕城整顿军备,两千步兵由晏昭领军向西北方而去。
“晏大人,这次还是和上次一样故布疑阵吗?”
晏昭耳朵动了动,愕然看向问话的人。
“李念!你为何在此?”
小将咧嘴笑道:“我和名册上的一个人换了,他怕得不行,正好我们是同乡,我就替他来了。”
晏昭厉声呵道:“胡闹,你可知这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,这些老将要么是孤要么鳏,这一回很凶险。”李念生机勃发豪情万丈道:“凶险也代表军功,我要做像景将军一样的大将军!”